封面新闻记者 王祥龙 陈光旭 摄影报道
护农狩猎人的抉择
6月26日，四川红原。下午的直播开始前，阿勇摘掉帽子，用手理了理有些蓬乱的头发，开始跟网友汇报当天的“下货”情况。“下货”是狩猎野猪的“行话”，意为“打到野猪”。
直播不过15分钟，阿勇便艰难地从房车座位上撑起，右腿站立继续直播。阿勇的左腿是在4天前一次狩猎野猪时伤的，也是他护农五年多来，最严重的一次。记录全过程的视频发布后，阿勇爆火出圈。但这件事，带给阿勇的不只是“流量”的欢喜，还有“后怕”、“愧疚”、“焦虑”，该不该坚持？直到他看到了网友的评论“替我自由”，似乎有了答案。
阿勇与猎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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遇险
“可以放狗了，前面有条河，野猪可能会过河。”6月26日晚10点，四川阿坝州红原大草原上，阿勇操作着无人机追踪一头野猪，热成像显示出野猪的动态。眉头微皱，略加思索，阿勇很快拿起一旁的对讲机向团队成员发布指令。
在户外护农团队中，成员通常按照角色分为无人机飞手、机油手、医疗员。如果把野猪看作一台机器，它的心脏就是发动机。机油手要做的事，就是给予野猪致命一击，放掉发动机里的机油。机油手往往是最近距离接触野猪的人，风险很大，这需要他们具有极强的体力以及洞察力。
阿勇作为一名出色的机油手，在户外护农圈内小有名气。他身材干瘦，行动利索，是整个团队的核心。可当天的捕猎中，他只能充当无人机飞手，因为他的左腿受了不轻的伤。髌骨之下，一个大拇指粗细的小洞，这是野猪獠牙刺入造成的。
追捕野猪
6月初，阿勇受当地政府邀请，带着团队和狗群，来到红原捕猎野猪护农。6月13日，已经捕猎十多天的阿勇，又参加到快手平台刚刚举办的《助农帮帮团之狩猎人赏金大赛》中。比赛持续到6月30日，共18天角逐。6月21日，赛程一半之时，阿勇的团队以抓捕野猪13头的成绩，名列榜首。
可一天之后，阿勇便遭遇了护农5年来最危险的时刻。6月下旬的红原，夜间温度只有几度。草原上，阿勇带着队员跟随着狗群的步伐，迅速奔向前方。半小时前，无人机热成像显示野猪逃跑的方向，就在前面。但随着山地阻挡，无人机失去了信号。
突然，野猪从左侧袭来，阿勇只能加速跑开。但终究是不可能跑过野猪的，阿勇被撞倒在地，手中的电筒掉在地上转了几圈。野猪凶悍，攻击力强，翻过身的阿勇屈膝抵挡，与野猪展开“肉搏”。在赶过来的猎犬和队友的帮助下，成功“下货”。
与野猪同时倒下的，还有阿勇。左膝盖下的小洞，没有鲜血，却让阿勇疼得面色惨白。“重拖不够，阿勇来凑。”直播间“老铁”时常的调侃，一语成谶。
阿勇团队的队员和赶来支援的兄弟们合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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友谊
重拖，是护农团队中狗子担任的角色之一。与人员相似，狗也有自己的“岗位”。一个成熟的团队，头狗、快帮狗、重拖狗缺一不可。头狗也叫骚狗，由擅长闻气味的狗子担任，多数是中华田园犬。它们一旦嗅到野猪的气味，便会循着气味追踪，为捕猎行动打下基础。快帮狗擅长奔跑，速度极快，它们可以迅速响应头狗发出的信号，协助头狗牵制住野猪，消耗其体力。待到野猪体力耗尽之时，身穿护甲的重拖狗便会发起最后的攻击。重拖狗通常由体型较大、耐力足的杜高犬或比特犬担任，它们咬住野猪便不会松口，只待机油手来收尾。
阿勇遇险时，最先冲上来，是重拖狗“土匪”，它在夜色中闪着绿光的眼睛，给阿勇带来生的希望。如今，“土匪”被网友称为阿勇的“救命恩狗”。
“土匪”是2022年阿勇从云南一位养狗人手中买来的，在对方发的朋友圈中，阿勇一眼便相中了毛色花纹极其好看的“土匪”。在最近的几次捕猎中，“土匪”都立下汗马功劳。每次出发前，阿勇总喜欢跟“土匪”“交流”一番。狗子在一起，没有不打架的，这个时候，阿勇都会严厉训斥甚至抬手威慑，不过从没打下来。
阿勇检查救命恩狗“土匪”的伤势
6月27日凌晨，“土匪”在捕猎野猪的时候受了伤，下巴和嘴唇两处伤口，让阿勇十分心疼。所以即便左腿还没有好利索，他也一瘸一拐地牵着“土匪”走到墙角，仔细查看它的伤势。
在阿勇看来，狗子从来不是工具，而是可以信赖的兄弟、战友。特别是这次经历生命危险后，那种感情愈发深刻。
与“土匪”一起率先救援阿勇的队员，绰号“酱油娃”，这个25岁的小伙子，看起来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。阿勇受伤后，“酱油娃”成了队里头号机油手，在阿勇指挥下，团队的战绩不断刷新。
与阿勇熟识，是因为一次买狗的交易。过程中，“酱油娃”感觉到阿勇为人耿直，可以信任，于是加入了阿勇的团队。另一名队员李哲来自四川成都，有自己的护农团队和狗子。阿勇受伤前，因为狗子多数在捕猎中受伤，他曾呼叫兄弟们前来支援。就在那个时候，李哲带着他团队4人，猎犬十多条，一路奔上高原。
护农生涯中，阿勇始终觉得友谊比天高，无论与人，还是与狗子。这份友谊，在他困难时，在他遇到危险时，总能拉他一把。
无人机热成像显示狗群在追捕野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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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怕
阿勇被野猪拱伤的视频，在网络上爆火，上亿级的流量、热搜让他被网友所知晓。而他的父母，也是看到那条走红的视频后才知道儿子受了伤。伤后的第一场直播，父母进入直播间，关心着阿勇的伤势。了解他性格的母亲，才不相信儿子电话里的“轻描淡写”。
在了解到阿勇的详细情况后，母亲打来电话，要求他伤好后就不要再继续护农了。阿勇没有立即答应，只是含糊地应付着，尽力宽慰母亲。
阿勇来自宜宾山区农村，受父辈影响，喜欢狩猎、养狗。14岁，他便出来闯荡，干过理发师、卖过蔬菜，2019年成立户外阿勇团队公益护农前，他和妻子清清在成都华阳经营着一家建材商铺。他常说自己“没文化”，能自己开建材铺当老板已属实不容易。
但“不安分”的心，让阿勇走上了公益护农的道路。家里的生意，只有清清一人打理。护农的前三年，阿勇基本上没有收益，豪华车也卖了换成小皮卡，用的全是老本。钱还是其次，最让清清难受的是，家里全是她一人操持，还要担心阿勇的安全。
阿勇和清清两人从谈恋爱、结婚到现在已有20多年。这几年里，两人数次发生争吵，甚至还提了离婚。可最后，是清清彻底放下手中的生意，成为了小助理，跟着阿勇一起走南闯北护农。
6月26日，农历六月初二，是清清的生日。坐在房车里，阿勇面对镜头想了半天，也没有回忆起当天是什么特殊日子。看着他尴尬的模样，清清一边不停抹着眼泪，一边含笑等待答案。多年前阿勇做过开颅手术，记忆力并不好。
在旁人的提醒下，阿勇终于想起来是老婆的生日。他直勾勾盯着清清几秒，面露愧疚之色，说了一声“老婆生日快乐”，停顿一秒后，又说了一句“对不起”。话毕，两人同时流下热泪。
其实这次被野猪拱伤，阿勇悟出了很多，心态上有了些许改变。他把衣服撩起，内搭的短袖左侧腋下有两个明显的洞。阿勇说，这也是当时被野猪撕烂的，如果牙齿从这里刺进去，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。
下货后，队员拉着野猪走出森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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坚持
6月27日至6月28日，阿勇带着兄弟们奋战了一个通宵，超过30个小时的轮流上阵，成功“下货”四头。直播间里，“老铁们”纷纷关心阿勇的伤势，网友询问“下货没”、“下了几头”。大家的关心让阿勇有些焦虑。
所以在私下里，阿勇总是紧锁眉头，只有听到对讲机里传来“发现野猪了”，他才会舒展开眉头，眼睛直勾勾盯着无人机画面，准备随时指挥。
这么令人焦虑，又让家人担心，公益护农能不能不干了？阿勇的答案是“还要干”。最初，阿勇只是因为喜欢养狗、狩猎，喜欢跟着狗子在大自然放飞奔跑。可是最近几年护农干下来，他感觉到其中的意义。
阿勇记得，他们每到一个地方护农，当地的老百姓都非常热情，请他们到家里吃饭，给他指路，不断地给他们送水送食品，万分感谢他们的帮助。
去年阿勇入驻快手平台后，通过短视频和直播有了一些收益，也认识了很多粉丝朋友。就拿这次在红原护农来说，他所住酒店的老板专门用旧材料搭了狗棚，让狗子可以遮阴休息。
还有几十万喜欢阿勇的粉丝，都在支持和鼓励着阿勇。所以即便是有过几次动摇，阿勇都坚持了下来。
队员们将野猪拉上车。
6月27日傍晚，红原大草原一处山沟，雨后短暂出现了“双彩虹”。归途中，天边的夕阳映红云层，美轮美奂。阿勇拿着手机，不停给网友直播草原美景。这时候，对讲机里传来不知哪辆车上播放的歌曲《蓝莲花》。
“当你低头的瞬间，才发现脚下的路...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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